三人走向車站的途中,佳乃把增尾圭吾幾天前寄給她的電子郵件拿給沙里和真子看。

 

環球影城!我也想去!可是過年的時候人一定很多。好吧,我要去睡了,晚安。

 

沙里和真子輪流讀完信之後,同樣輪流羨慕萬分似地嘆息。

 

「欸,他這是不是在邀妳一起去環球影城啊?」

 

可能是骨子裡相當直爽,真子讀完郵件後,羨慕地對佳乃說。「是嗎?」佳乃曖昧地微笑,於是這次換沙里插嘴了:「妳主動邀約的話,增尾一定不會拒絕的。」

 

增尾圭吾是南西學院大學商學部的四年級生。據說家裡在湯布院經營旅館,在博多車站前寬闊的大廈中租了一間居住,擁有一輛奧迪A6。佳乃等人在今年──二○○一年十月中旬左右,在天神的酒吧結識了增尾。她們三人是碰巧進去那家酒吧的,增尾和他的朋友正在裡面喝酒喧嘩,邀她們一起玩射飛鏢,結果一直玩到將近十二點。

 

那天晚上,增尾向佳乃要了電子信箱,這是事實。但是,佳乃說她們後來約會了好幾次,是騙人的。

 

「等一下妳不是要跟增尾見面嗎?到時候約他看看呀?」

 

剛才被問道「妳和誰有約嗎」的時候,佳乃支吾其詞,所以兩人深信佳乃等一下是要去跟增尾見面。

 

佳乃像要逃離沙里的視線,再三地說:「今天真的只是見一下面而已。」三人的腳步聲被萬籟俱寂的東公園的黑暗給吸進去了。

 

抵達車站之前,三人一直在聊增尾圭吾。公園旁的道路很陰森,但是三人的聲音很開朗,讓人感覺路燈的數量變得比平常還多。

 

抵達地下鐵車站,搭車前往天神的途中,三個人還是在聊增尾圭吾。像是他長得像哪個藝人,或是在網路上查到他家開的旅館還有離館,附有露天溫泉。

 

在天神的酒吧認識增尾的時候,增尾只向佳乃一個人要了電子信箱,這讓佳乃感到得意。所以當沙里問她「欸,增尾寄信給妳了沒?」時,那種得意使得她不由得扯謊說:「嗯,有啊,我們這個週末要見面。」那個週末沙里和真子兩人仔細地打點佳乃的服裝和髮型,熱熱鬧鬧地把她送出公寓。不經意的小謊言變得一發不可收拾,那天佳乃只好搭乘西鐵回老家,打發時間。

 

但是在天神的酒吧邂逅以來,佳乃與增尾也不是完全沒有聯絡。只要佳乃寄信過去,增尾就一定會回信,佳乃寄信說:「真想去環球影城看看。」增尾便回信說:「我也超想去的!」語尾還加了驚嘆號。可是,事情並不會就這樣發展成「那我們一起去」。她們雖然交換過幾次電子郵件,但是自從在天神的酒吧認識以後,佳乃連一次都沒有見過增尾圭吾。

 

進到中洲的鐵鍋餃子店之後,三個人依然繼續談論增尾。桌上擺著滷雞翅、馬鈴薯沙拉和主餐煎餃,三個人喝著生啤酒,真子由衷羨慕佳乃交到男朋友,而沙里則半帶嫉妒地忠告佳乃小心增尾花心。

 

「欸,佳乃,時間來得及嗎?」

 

聽到真子這麼說,佳乃望向店裡的掛鐘,油光閃閃的玻璃底下,時針已經指著九點了。

 

「沒關係啦。他晚一點也跟朋友有約,只能見一下下而已。」佳乃回答。真子立刻嘆息說:「哇,就算只有一下下,還是會想見面呢。」佳乃也不想更正真子的誤解,只是聳了聳肩說:「我明天也要上班啊。」

 

這天晚上,佳乃實際上約好要見面的對象,並不是增尾圭吾。由於增尾遲遲不寫信來,佳乃感到焦急,為了排遣無聊,她忍不住上交友網站登錄資料。她等一下要見面的對象,就是在那裡認識的一名男子。

 

 

祐一打開車內燈,把後視鏡轉向自己。漆黑的車內,只有自己的臉朦朧地浮現。

 

祐一左右轉動脖子,用手指梳整頭髮。他的髮質偏細,柔軟的髮絲在粗壯的指間鬆散地流過。

 

去年初春,祐一生平第一次染髮。一開始他染了幾乎是黑色的深褐色,但是工地的同事沒有人發現,於是他下次便染了更亮一點的茶色,下次再染得更亮,就這麼漸漸地變本加厲,一年後的現在,已經變成近乎金髮的顏色了。

 

也因為祐一的髮色是徐徐改變的,周圍並沒有人揶揄他的金髮。只有一次,工地主任野笑他:「這麼說來,你這頭髮什麼時候變成金的?」或許是每天都在戶外工作,黑褐色的肌膚與金色的頭髮意外顯得相得益彰,並不會讓人覺得突兀。

 

祐一的個性絕不喜歡花俏,不過像是去UNIQLO之流的商店買工作用的長袖運動衫時,他總是會忍不住伸手去拿起紅色或粉紅色的衣服。開車前往服飾店的時候,他本來是打算去買黑色或米色這類髒了也不顯眼的衣服,但是一進入店裡,站在五顏六色的運動衫前,他幾乎總是會無意識地拿起紅色及粉紅色的衣服。

 

反正都會弄髒,反正一下子就髒了──越是這麼想,祐一就越不知怎麼著,忍不住拿起紅色和粉紅色的衣服。

 

打開祐一房間的老舊衣櫃,裡面堆滿了這樣的運動衫和T恤。每一件衣領都已經磨損,衣擺脫線,布料本身也洗薄了,卻只有色彩異樣地鮮艷,給人一種宛如落魄遊樂園的印象。

 

儘管如此,穿舊的運動衫和T恤吸汗、吸油力特別好。越常穿,越帶給他一種彷彿光裸著身體的解放感。

 

祐一整理好頭髮,抬起臀部,把臉湊近後視鏡。他的眼睛有點充血,不過這幾天長在眉間的痘痘已經消失了。

 

高中畢業前,祐一是個連頭髮都不梳的少年。他並沒有參加運動社團,但是他從小幾個月就會去一次固定的理髮店,將頭髮剪短。

 

大約是他剛進工業高中的時候吧,理髮店的老闆對他說:「你也差不多到了會囉嗦,這裡要剪怎樣、那裡要剪怎樣的年紀了吧。」店裡的大鏡子裡倒映出一個只有個子不斷抽高,卻還沒有蛻變成男人的少年姿態。

 

「如果你想要特別剪怎樣,儘管告訴我吧。」老闆說。這個老闆自費錄製演歌唱片,還把海報貼在店裡的牆上。

 

老實說,老闆叫他指示怎麼剪,祐一也完全不曉得要說什麼才好。就算他說把哪裡剪成怎麼樣,就會變成怎麼樣,祐一也一頭霧水。

 

結果高中畢業後,祐一仍然繼續在那家店理髮。畢業以後,他在一家小型健康食品公司工作,但很快地就離了職,在家裡閒晃,當時因為高中同學邀約,他到卡拉OK包廂打工,不過那家店半年左右就倒閉了,於是祐一接著到加油站工作了幾個月,又去便利商店工作幾個月,不知不覺間,他已經二十三歲了。

 

就在那個時候,他進入現在的土木建設公司工作。他的身分不算正職員工,比較接近領日薪的零工,不過這裡的社長算是祐一的親戚,給他的日薪比一般行情更高。

 

他在這家土木建設公司工作,已經第四年了。工作雖然辛苦,但是祐一覺得天晴上工,下雨休息的不安定感,正適合自己。

 

穿過公園前馬路的車輛越來越少了。剛才一對年輕情侶坐上停在兩輛車之前的車離去,路上一下子恢復寧靜,但似乎還能感覺到剛才的嘈雜聲還留在原地。

 

就在這個時候,祐一看見佳乃不怎麼著急地從黑暗的公園旁馬路走來。他正在車內燈底下摳著指甲裡的污垢。

 

在每隔數十公尺一盞的路燈照耀下,佳乃的身影清晰地浮現、消失,接著又浮現在下一盞路燈下。

 

祐一輕按喇叭。佳乃被聲音嚇到,一時間停住腳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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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yoshidashuich68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